墨西哥摔角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运动,不满怀热情参与其中的人很难理解。于我们而言,热爱格斗的人嫌这种摔角比较假,喜欢看表演的又觉得其竞技形式过于暴力。而对享受这项运动的人来说,摔角既是运动,也是表演,观感上的刺激性远远高于普通竞技体育。
每个高原的夜晚都有戴着不同面具的摔角手走进绳圈围起的格斗场,站在高高的角柱上向四面八方嘶吼;而全场的观众,也会在环境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用最热情和粗俗的语言呐喊回应。空气里沸腾的荷尔蒙,每每灼得眼睛似要淌出泪来。
四个角柱围起一座小舞台,也自成了一方大世界。
拳台上是本土英雄
当今世界的主流摔角流派分为墨西哥、美国和日本三种,摔角迷评价墨西哥流派时常用的说法是:“杀法华丽,漫天飞舞”。之所以会有这种说法是因为比起后两国,墨西哥摔角更加尊重历史和传统,格斗方式更为丰富,表演性高、血腥程度低,就为纷繁复杂的空中技巧提供了更大空间。
墨西哥摔角已经有接近百年历史。早在19世纪下半叶,摔角格斗就已然出现苗头,20世纪初初具雏形并且有意大利运营商介入,30年代正式开始进行擂台比赛。墨西哥学界有说法认为墨西哥摔角源自于欧洲人带入北美的古希腊格斗术“潘科拉辛”,与本土印第安人的格斗技法混合形成,也有人认为是从北邻美利坚引入的舶来品本土化的产物;而在墨西哥百姓的眼里,墨西哥摔角当然是地地道道的国货,摔角手更是真正的墨西哥英雄。
事实上,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墨西哥人除了崇拜奥夫莱贡、萨帕塔这样真正的民族英雄,在他们的生活中也出现了和超人、蝙蝠侠一样的本土银幕英雄,这就是以被称为“银面传奇”的摔角巨星桑托为代表的墨西哥传奇摔角手们。不同于美式超级英雄的虚构性,这些墨西哥英雄在现实中看得见、摸得到,是真实的墨西哥公民,是传奇摔角选手,也是红遍全国的电影明星。也正是这样,墨西哥民众对这些英雄的崇拜打破了银幕内外的界限。
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观众,很难理解这些英雄在墨西哥巨大的影响力。仅以桑托为例,在1952年到1983年的31年间,他就领衔主演了多达53部的电影作品,大部分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如《桑托与瓜纳华托的木乃伊》、《桑托对战犯罪之王》等),从黑白跨越到彩色,成为了墨西哥家喻户晓的传奇英雄。而与007和美式超级英雄不同,墨西哥摔角电影尤其是桑托电影在暴力的使用上非常克制,保有着非常传统的墨西哥价值观:不鼓吹暴力,但是当面对敌人时拥有一搏之力;帮助他人,扶危济困。
同时,从摔角台走出的英雄们并没有美式超级英雄的超能力和使命感,他们是更简单的人,以更单纯的理由帮助人,以自己的独特的格斗技巧为武器战胜持有各种武器的对手,让墨西哥人心驰神往。
面具后藏二元世界
即使今天已经贵为国技,墨西哥摔角的三魂七魄依然带着市井里的勃勃生气,承载着墨西哥“劳动人民朴素的价值观”。在墨西哥看摔角,一般大伙儿都选边站,或是支持技术流(正义的一方),或成为蛮人(邪恶的一方)的粉丝。好人正气凌然,坏人痛快淋漓,这种恨不得挽袖子自己来的代入感,是其他任何体育项目都很难比拟的。
2016年9月21日,墨西哥摔角作为一项职业运动即将度过自己的83岁生日,而“技术流”和“蛮人”的阵营划分也在这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悄然发生着变化。最早的“技术流”和“蛮人”是依格斗方式的不同自然区分:“技术流”摔角手重视格斗过程中的美学和体育精神,对于各种招式的掌握和施行都有规有矩,他们称之为各种“钥匙”,颇像老北京撂跤人口中的“拦门脚”、“德合勒”,许多摔角名将都有自己独有的“钥匙”;而“蛮人”顾名思义,则是不太在意这些切口、规则、运动精神,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职业声誉,单单喜欢凭着气力和手法狠狠打上一架、凌虐对手的摔角手。
而随着墨西哥摔角的职业化,“技术流”和“蛮人”逐渐发展成了摔角演出中的“善人”和“恶人”并且保留至今。走出格斗场,没有一个墨西哥人不知道,这些善人恶人是私下也会一起去喝酒聊天的同事、朋友。但是他们就是愿意相信,在绳圈间飞舞的面具侠是为了求得一份单纯的正义。
这种剧情的发展中培养起来的感情,与一般的喜爱体育明星不同,更像是对于漫画英雄的死忠。这种类似于民间信仰的情感常常是符号化的,墨西哥摔角手则是全球格斗家队伍里符号化最为明显的群体,他们戴着面具走上拳台,以之为图腾,与之共存亡。
独立摔角手折射兴衰
在曾经的墨西哥,摔角手同时拥有着演艺明星和体育明星的双重光环,只要能够成功地踏入四角柱,总会赢得自己的一份荣光和体面的生活。而其他流行运动(在墨西哥主要是职业足球)的高速发展,对于墨西哥摔角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是并没有动摇摔角在墨西哥牢固的基础。与其他的职业运动相比,墨西哥摔角独特的烟火气成为了长盛不衰的保证。周末的拳馆、节庆的广场,墨西哥特有的面具侠在整个国家各个角落飞舞、格斗,让每一个同胞时刻记得身边的这项运动。
为了保证足够的影响力,墨西哥摔角早在多年前就开始了职业化进程。而如今,包括“CMLL”、“AAA”等在内的多个墨西哥摔角联盟的蓬勃发展以及与媒体的深入合作也保证其始终在全球搏击界保有半壁江山。而与此同时,也有许多摔角手处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留在民间。或是和独立场馆、巡演团队签订合同,或是完全没有合同约束,被称为“独立摔角手”。在大学街开出租的其中一位与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渐渐熟了起来。
初次相识是因为在大学街逛得晚了,为了安全坐出租车回家。甫一坐到后座,前排驾驶座赫然坐着一位长发的男子——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狭小的驾驶座似乎随时会被撑爆。可能是见到我这样的惊恐的表情多了,老兄莞尔一笑:小朋友别闹,我不是打劫的,我是个摔角手。
然而,无论是聚光灯下的格斗者或是街头小场摔角手,都没想到他们的危机来自于运动之外——治安环境的持续恶化。“老兄你做摔角手这么拉风的职业,为什么会来这里开出租车?”坐过几次他的出租后,我开口问道。“时局不稳,摔角场卖不出票,我也没办法啊。”他的回答直接而无奈。
独立摔角手的收入和赛场上座率关系极大。这位出租车老兄之前在蒂华纳、墨西卡利等边境城市做摔角手,在美墨两国摔角迷的追捧之下,生活得也算安逸。但是从四五年前开始,美墨边境的治安环境急剧恶化,入夜之后百姓不敢出门,超变传奇世界,而摔角比赛全都是在晚上,格斗场和摔角手自然而然也就入不敷出。他不得不回到故乡墨城,在维持大量的训练同时跑跑出租贴补家计。柴米中成长起来的运动,终究要百姓围绕的时候才有真正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