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空军哈尔滨飞行学院某旅旅长杨在坤
一个人的转型
第二次起飞,从40岁以后开始
●“我的转型有些晚,但很庆幸还是赶上了这个时代”
●“通过一个人的努力改变更多人,比自己飞上好战机更有意义”
11月8日这天,杨在坤先后3次带教学员飞行,又一次达到大纲规定的一日带教飞行次数上限。
战机翱翔蓝天,头盔面罩之下,年满48岁的杨在坤依然活力四射。在前不久的体能考核中,他所有课目的成绩都超过了满分。
“飞了28年,我的第二次起飞从40岁以后开始。”杨在坤说,“40岁之前,自己通过努力顺利完成了各项任务,但总体成绩不算突出;后来赶上训练模式转型,又突然迸发出了无限的动力。”
飞行是一项充满激情与挑战的事业。如果说有人是天生的飞行员,那么杨在坤认为,性情内敛的自己是算不上的。
小时候,他对飞行的全部印象是淄博老家的上空,偶尔掠过的空军航校教练机,以及曾作为炮兵参加抗美援越战争的父亲口中,那些飞扬跋扈的美军战机。
那场战争中,父亲曾击落敌方一架F-4战机并荣立战功。退伍后,他当了一名煤矿工人,在地层深处的一次次塌方中死里逃生。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也能驾驶飞机冲上云霄,长子出生后,他给起了一个与大地密切相关的名字:杨在坤。
读高中时,杨在坤突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参加了一场视力测试,而后又在一系列体检中脱颖而出。再后来,他便以超出招飞线一大截的高考成绩被空军航校录取。
那是1990年,一场海湾战争震惊世界,19岁的杨在坤也因此读懂了什么是制空权。“自觉天分一般”的他开始拼命地学习。有人建议性格内向的他去飞轰炸机,但他一口咬定:“就想飞歼击机。”
毕业后,技战术精湛的他被调入空军某基地,当上教官的教官,培养战术飞行教员。教学飞行年复一年,因为爱学习被大家称作“秀才”的他,却越学越感到困惑:未来打仗,我们真能这样飞吗?
2003年,他得到了一次赴国外学习深造的机会。那一年,我国自主研制的首款第三代战机歼-10交付部队。那一年,近距离感受世界空军强国对三代机的成熟应用,他忧患在胸。
“大家都觉得要改变,但怎么改、朝哪里变,却不很清楚!”当时才30来岁的杨在坤,以为自己将沿着一条既定航线飞向飞行生涯的终点。
转型的机遇,在数年之后出现。那年,空军组织探索新的训练模式,时任飞行团团长的杨在坤受命带队参训。这是一场全新的探索,从观念上、路径上、方法上都与以往截然不同。
杨在坤完成改装训练后,发现自己的技战术能力有了很大提升:“我的转型有些晚,但很庆幸还是赶上了这个时代。”
不久,新的转折点接踵而至——空军准备推开新模式、新大纲整建制改装,杨在坤是理想的指挥员人选。
去不去?那年,杨在坤45岁,在熟悉的航线上,他可以平稳飞到退休,也可能随部队改装三代机,实现飞上先进战机的梦想。
去!他没有任何犹豫:院校是飞行员成长的源头,从源头更新水体,才能更广泛深远地重塑江河。
他挑选出7名已完成转型的优秀教官,并逐一征求意见。结果,大家的想法出奇地一致:“通过一个人的努力改变更多人,比自己飞上好战机更有意义。”
一个以转型为共同目标的团队就此形成。2016年春节刚过,他们告别亲人战友,穿越山海关,一路向北,一头扎进冰天雪地里的训练场。
他们期待着从那里开始,以一颗颗小小的水滴,汇成澎湃的大江大河,引领一场影响深远的转型浪潮。
一群人的转型
给人一滴水,自己要有一桶水,这桶水还得是活水
●“你如果不去突破,就会永远困在井里”
●“如果没有新的基因,内部繁衍的种群将越来越弱”
教学转型,教官先行。杨在坤的首要任务,是帮助全旅教-8飞机教官完成歼教-9战机新模式改装训练。
从二代性能的老型教练机到接近三代性能的新型教练机,这场改装既要改机型、改模式,又要改思维、改理念,难度前所未有,杨在坤却“热情特别高、干劲特别足”。
然而,转型之路一开始并不像他们预想的那样顺利。
面对挫折,杨在坤发现,不少人眼中曾经光芒四射的信心、期待,似乎在一夜之间被一片黯淡和迷茫所取代。
刚刚起飞就跌入低谷,杨在坤面临巨大的压力。妻子北上探亲,心疼地安慰他:“没啥大不了的,你要接着干,我就继续支持你,家里的事儿你都别操心!”
他揉揉发潮的眼睛,对妻子笑了笑:“你啥时候见我半途而废过?”
不善言辞的他,决心用实干扭转局面。站在空旷的跑道尽头,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腔热血的他变得更加冷静,就像烧红的铁块在遇冷淬火后变得更加坚硬。
检讨反思会上,他第一个上台发言。紧接着,他带着教官把教学课目逐一重新加工打磨,重新试飞了一遍。
一次教学飞行,气象预报可能有雨。有人露出犹豫情绪,他拎起头盔站到大家面前:“天气不好,我先上去看看!”
教官杨珂记得,那段时间,杨在坤既当指挥员又当教员。“我们每天给参训者打完分都晚上10点多了,他再汇总,那得多晚!”
教官黄小保感慨,那段时间,自己因为带教任务都忙得好几天没空洗澡,“他的教学任务不比我们少,还要组训,可想而知多忙!”
接受改装的张金新发现,即使这样,杨在坤的训练标准丝毫没变。一次飞行训练,杨在坤只给他打了58分。飞了10多年、带出了六七批学员,却还差两分及格,张金新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把成绩单贴在办公桌前“卧薪尝胆”,直到下一次飞好了才取下来。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旅长的良苦用心:“转型的过程中,有些东西,你如果不去突破,就会永远困在井里。”